小白狗出了莊院大門不久，阿月就帶著一個木匠和他的助手回家來，設法把銀鏡安裝上牆，為了使鏡子更牢靠，木匠又找了兩塊四尺長、五分厚的杉木，拼成四尺見方的木板，再到鏡子後方，大廳右側另一邊的房間，把那面牆當作夾心，用四支木榫，將鏡子與杉木板牢牢夾住那面牆。

　　雖然這一邊那塊杉木板看起來很突兀，沒關係，這個房間只是辦事間；從大廳那邊看牆上的新鏡子，簡直是天衣無縫，彷彿它本來就是從漆得賊亮亮的木板牆上長出來的，整個大廳也因為這面鏡子而明亮起來。 

　　木匠和他的助手完工離開，阿月又拿絲布把鏡面再仔細擦一遍，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，阿月恍惚間覺得自己不再是個丫環，如果能進到鏡裡的世界，自己一定會變成一個小姐，越看越捨不得離開鏡子前；阿月不識字，沒讀過書，不懂得顧影自憐最後會成為壞習慣，鏡中的世界，亦真亦假，教她如何分辨呢。

　　可惜，阿月這場白日夢被綠玉跨進廳門的腳步聲驚醒了。綠玉一進廳門，立刻覺得眼睛一亮，滿廳生輝，一面走到鏡子前，一面驚嘆地說：「哇！好漂亮的鏡子啊…花了多少錢買的？」 

　　阿月很高興小姐中意這面鏡子，可是，對小姐後半句問話，阿月就很猶豫該如何回答了。自己從沒對小姐撒過大謊，尤其是做出槓老鼠（暗吞小錢）這種犯忌諱的事，深怕自己就此一回生，兩回熟；想說實話，可又捨不得供出三盒胭脂和那支細齒牛角梳。

　　阿月低著頭，心裡念頭亂轉，終於打定主意，還是實話實說吧；也許小姐心情不錯，會分一盒給我。偷偷瞄了綠玉一眼，阿月心頭又是一震，她看到小姐對著大鏡子發呆，而且那呆樣越看越令人心動，似乎就快要變成天仙了。

　　阿月立刻想起自己照這鏡子，在鏡裡就變成一個小姐，那麼，小姐照這鏡子時，當然會變成天仙了。阿月嚅嚅地回答：「小姐…妳只給我二兩半啊…」聽到阿月的聲音，綠玉有如大夢初醒，臉上嫣紅嫣紅地，有點害羞地說：「喔喔，那還欠鏡子店多少錢，明天趕快拿去給人家。」

 　　跟達達庄的大有錢人比起來，綠玉只是小有錢人；但以前她父親還在世時，也讓她見識過一些好東西，她不是不知道行情的人，當然難以相信二兩半銀子能買到如此精美絕倫的銀鏡。不過她更相信，阿月一向總有出人意表的主意或方法，低價買到一面好鏡子不無可能。

 　　主僕倆不再談銀子的事，阿月這時更不知實話要如何個說法了。既然小姐現在還沉醉於鏡中自己的形像，也許過幾天再找個機會把胭脂分一盒給小姐，心裡這麼想，罪惡感開始消退的同時，取而代之的是，對於小姐在鏡前那痴醉的模樣，阿月也已經明白那是怎麼回事。

 　　阿月的年紀比綠玉大了三歲，幾年前剛滿二十歲那陣子，阿月心頭就常無緣無故地發慌，那時老主人還保留一塊自己耕作的地，幾個年輕長工常在莊院裡忙進忙出。老主人過世以後，長工頭老阿福命令那些年輕人不得隨意進出莊院，比較少見到年輕人在眼前走動，阿月也就更明白自己為何心慌。（之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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