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子看不到照鏡人的影像，那還叫鏡子嗎？老闆用最細柔的絲布把鏡面擦拭得比陽光還亮，在店裡試照無數次，白天也試，晚上也試，都很正常。

　　直到有個沒有月亮的晚上，半夜時，他被一隻在店裡吱吱叫的老鼠吵得無法入睡，一手擎著油燈，一手拿著掃把，躡手躡腳從臥房走到店裡，四處尋找那老鼠，無意中經過那面鏡子前，霍然鏡裡有一張狗臉正對著他的臉哈氣，一隻小白狗好像要從鏡裡爬出來，兩支前爪趴在鏡框上，一對烏亮的狗眼盯著他看，那條狗尾巴似乎還高興地搖擺著。 

　　老闆大叫一聲，連退兩步，腿一軟就跌坐地上，油燈也熄了。等他重新點亮油燈，找到半截趁手的斷鋤頭柄，提心吊膽回到鏡前，鏡裡又是他自己的影像。一直折騰到天亮，他翻遍店裡每個角落，再也看不到小白狗的影子，這才爽然若失地打開鏡子店大門，對著晨曦發呆。

　　這天以後，不論是有意或是突然想起，老闆都會到銀鏡前左盼右顧一番；每次經過那面鏡子前，還要假裝沒注意，斜著眼用眼角餘光偷瞄鏡子，雖然再也沒發現什麼異狀，兩三個月下來，不但常被客人嘲笑為查某體（娘娘腔），也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，精疲力盡。 

　　但是這鏡子完好如新，老闆捨不得丟棄，賣出去會被退貨，贈送也一定會被退回；眼不見為淨，老闆就將那面鏡子藏在較不易看見它的角落。

　　十多年來，它終於又被買去了，老闆知道阿月是南溪黃家地主的丫環，五十里路，要退貨的話，至少也是兩天後的事；這時，老闆突然又後悔這椿買賣了，好不容易才忘了那場惡夢，現在那隻小白狗的臉突然又浮現在眼前了。（之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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