孝順父母的最後一代，被子女遺棄的第一代
文章作者：公子小白
發表時間：2011/08/05 21:27:13
文章分類：生活
幾天前在網誌PO了〈怪談教育〉一文，裡頭說了某位老同學幾句壞話，隔天早上九點多，十幾年沒見面也很少聯絡的那位老同學，忽然大駕光臨我老家。我是很典型「十二月南風－－現報」的人，做壞事立刻被逮到。
這位老同學看我在老家陪伴失智的老爸，有感而發地說，我們將是台灣「孝順父母的最後一代，被子女遺棄的第一代」。
他提到的「孝順」一詞讓我汗顏極了，如果回老家陪父母渡晚年也算孝順的話，我差他太遠了。他家有七個兄弟，他排行老么，父母八十歲時，他把老人家接到台南自宅，直到父母過世的十幾年間，他幾乎全程照料兩位老人家。
摸著自己的良心說，我真的不知道「孝順」的定義是什麼。先慈辭世前三、四個月，我每天勉強著她老人家做復健，後來才知道，那些復健動作只是讓她多受罪而已，反而是先慈咬著牙忍受痛苦順著我的意思。
就用最一般性、最白的話來說吧，孝順就是對父母好一點。這麼說，定義仍然不清不楚，因為「好」是相對的、有比較的。你好，別人可能比你更好；你不好，別人可能比你更不好。「好」也是很主觀的，你認為的很好，別人也許很看不下去。
美國的陸、海、空三軍都有一個共同的戰場守則：絕不遺棄同袍。這個守則才是我回老家陪伴父母的真正原因。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不會孤單地面對人生，就會有更大的勇氣走入人生的戰場，去接受人生中所有的考驗。父母是我們一生中最親蜜的戰友，我們應該陪伴父母一同奮戰到底。
人生戰場的對手既複雜又多樣，有現實面的，也有情感面的，在一場入學考之中，你最好的朋友都會成為你的對手。這些對手當中，有兩樣是每個人共同的敵人－－老與病。
老是生命的必然過程，我們無法戰勝它，只能順應它。然而，當「老與病」聯手對付一個人，每一次最簡單不過的吃、喝、拉、撒都成為寸土必爭的肉搏時，那就是一場絕望無比的戰爭了。明知結局必敗無疑，和同袍共同血戰到最後一刻，雖敗猶榮。
為什麼這位老同學會說，我們是「孝順父母的最後一代」？最主要的原因在於，台灣人口老齡化的定時炸彈已經爆發了，到2010年中為止的統計，台灣人平均壽命已達七十九歲。意思就是，八、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比比皆是。
我們父母的時代流行早婚，我們成長過程中，又大多遠離家鄉謀生，我們的父母在四十歲到六、七十歲時，是過著「妻未離，子已散」的日子，當他們八、九十歲時，子女也有六、七十歲了，該退的退，該隱的隱，比較有時間陪伴父母。
我們這一代成長的過程中，被灌輸了大量的「孝順父母」的觀念。有了上述的情況，我們這一代的父母才是真正開始考驗「孝順」的價值觀的第一代。因為我們謀生的地方都在城市，城市裡碰到的每個人都是路人，誰也不在乎誰孝不孝。但我們的父母又都生活在鄉下，逢年過節，我們要回老家住個幾天，在農、漁村裡，每個人都互相認識，私底下怎麼對待父母是一回事，表面上至少也得像個樣子。
雖然常在媒體上看到「忤逆不孝」的社會新聞，那些案例似乎也都沒什麼「報應」出現，但「不孝」仍然是一個很可怕的、沒有幾個人膽敢承受的罪名。如果當事人從此以異鄉的都市為故鄉，他是不必擔心這個罪名的。
我們這一代多數人在如此這般的都市過了大半輩子，我們的下一代則是將在更如此這般的都市過一輩子，都市裡連一牆之隔的鄰居都「抽水馬桶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」，「不孝」這個罪名也跟著沖下化糞池了。所以，我們這一代真的很可能成為「被子女遺棄的第一代」。
我們這一代相對晚婚，又比我們的上一代更寵子女，我們的子女成人於「人浮於事」的時代；現在有很多年輕人，三十多歲了還要靠父母供應學費和生活費，該從職場退下來休息的父母因此退不下來（當然也有死賴活賴捨不得退的），按照這個實情來看，我們是「孝順子女的第一代」比較對路。
我們不退下來，我們的子女更上不去，等到我們七、八十歲，子女四、五十歲時，子女的子女則十幾二十歲，那會是個「人飛（飛比浮更遙遠）於事」的時代，我們的子女可能比我們更要努力孝順他們的子女，我們似乎不便期望子女有餘力來孝順父母。所以我們這一代如果被子女遺棄，那是活該死也該了。
撇開孝不孝這種模糊的價值觀問題，就最基本的人道立場而論，任何人都不該把年老的父母丟著不管。可是，隨著人口老齡化的種種後遺症浮上檯面，老人家的照料方式有了較多的選項，我們可以把父母丟給一個外勞，或者把父母丟在安養院，我也覺得，我們是「可以不用親自孝順父母的第一代」。這不是孝不孝的問題，而是人口老齡化的社會整體環境變遷所致。
話說到這兒，我想起日本電影《楢山節考》，把老人遺棄在山上等死的內容與情節，也想起更久遠的一部美國電影《超世紀謀殺案》，大有為政府把全國所有死者遺體做成營養口糧，以因應人口爆炸的食物匱乏問題。
前者是日本某山村在百年前可能真有其事的歷史，不談《楢山節考》更深沉的人性陰暗面，光是棄老的情境就很讓我們感到手足無措了。後者則是四十年前的科幻類電影，描述由於地球暖化和人口爆炸所造成的資源枯竭的未來世界。歷史會重演嗎？當時的未來不就是現在嗎？
目前我只能確定我們是「很孝順子女的第一代」，至於將來子女要如何對待我們，只能說人各有命，走著瞧吧！
老同學告辭時鄭重地警告我，以後他會常回故鄉，看我有沒再說他的壞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