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位好友是資深教師，大學、中學、小學的，數理、文史、藝術的都有，平常聚會或偶而碰面閒聊間，經常談到教與學各方面的問題。以前，這些好友多少還有授與受之相互間的熱心觀念，近十年來，就算在頂尖明星學校服務的朋友，也都只求自保，絕口不提那些什麼教學相長的屁話了。所謂的自保，就是盡力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吧；授的這方光是自保就很不容易了，更別提想要保到受的那一方。　

　　這兩天，前後有兩位朋友，姑且名之為Ｍ和Ｗ，又談到教與學的問題，Ｍ是當面聊，Ｗ則是在網上聊的；很巧地，兩位都是畫畫的朋友。Ｍ與Ｗ年齡差距至少二十歲，教學年資差距至少三十年，但所談的問題，卻有著相同的核心重點。一是畫家的定義，另一則是教畫的一個基本觀念。

　　在我個人的想法裡，不論是職業或業餘，只要是有志於繪畫，且一生努力不懈的，每一位都是畫家。至於畫作銷售量如何，是否生前就揚名立萬或成流成派，那是另外的問題。人各有命，人生際遇裡的種種，個性佔去一大塊，機緣又佔去一大塊，其餘的，也就是人事能盡的一小塊。

　　不過，沒有足夠的專業修為又如何能稱之為什麼家呢？這裡出現一個迷思，畫家須要什麼專業修為？學院派的有它一套看法，自由派的也有另一套看法。我個人的看法比較單純，無論專業修為是什麼，最終仍然得以作品本身的整體表現來做定奪。

　　市場或許能炒作出什麼家來，不論那個家的壽命或長或短，我也認為都能稱之為家。藝術這種東西，必然要前仆後繼，死傷無數之後，才能攻佔那麼一小塊領土，才能有那麼幾個代表性人物，在那領土上立起榮耀的旗幟。然後才有許多可以流傳百世的名作，浮現在更多更多沉沒於其下的無名英雄之屍骨上。那些名作，也將帶領更多大軍，再接再勵，為拓展藝術的領域而奮鬥。

　　在網上即時通的聊天，這一類的話題，通常是一陣嘻哈就過了，沒有幾個人會當真看待。上述第一個問題的內容，都是和Ｍ當面談的一部分。第二個問題是教學上的，題目很簡明，解題卻得大費手腳。

　　我完全同意Ｍ的說法：不能以你個人的好惡來教學生。要教學生去尋找到他自己的好惡。

　　這就麻煩大了；繪畫的每一層面都會碰到好惡問題，審美觀的，技巧運作上的，媒材的，描述對象的，主體詮釋的，以至更深沉的潛意識面的。因此，教學時必須回歸最基本面，構圖、色彩、光影明暗、解剖等等、在這個基本面上，同樣地，學院派的有它一套看法與做法，自由派的也有另一套看法與做法。兩派我都十分贊同，贊同的原因是，無論教的如何，學的如何，最終仍得以作品本身的整體表現來做定奪。非關美與醜，也非關好與惡，藝術這東西，無法測量的。

　　一公升的眼淚有幾滴？淚水要多鹹才能顯出情感的濃度？一個吻要多深才有真心？流轉的眼波須盪漾幾圈才能被捕捉？在乎的人，自然會想去找出答案；不在乎的人，學也學不來的，因為他不在乎。不在乎可能是一種個性，那是精神醫學的領域，不是繪畫老師的事。